00后，生在互联网的世界里，长在数字科技的洪流中。

2000年，第一批00后出生时，中国网民数量仅890万，三大门户网站新浪、网易、搜狐在美国纳斯达克刚刚上市，朴树还唱着“轻松一下Windows98”。

2018年，第一批00后成年时，中国网民数量已达8.29亿，他们的成长见证了这93倍的增长。这群互联网的原住民生逢其时，与互联网一起“野蛮生长”，年少有为的例子不在少数——有的年少创业，第一桶金就赚了180万；有的协助政府部门开展安全演练,技术驾轻就熟；有的已经开堂授课，在网络安全技术竞赛中混得风生水起……

靠骗子的黑客教程自学出师高中就赚到第一桶金

大多数00后程序员接触计算机，始于小学或初中。触发学习的原因各式各样，有觉得找漏洞很好玩的，有想拥有一个游戏外挂的，有想用前端代码来装饰QQ空间的……基本都离不开“这很好玩，很酷炫”。

今年9月，19岁的芝诺刚步入大学校园，学习物联网专业，他文化课成绩普通，聊起黑客却兴致勃勃，已经参与过某政府部门的安全演练。

芝诺家处国家级贫困县，但得益于当时较高的网络普及率，芝诺在中学就接触了电脑。那是2007年，农村网民数量快速增长，已达5262万，全国新增网民有4成来自农村。当时，他注意到网上有一名所谓“黑客”在开班收徒，好不容易凑齐上交了100元拜师费，令他没想到的是，讨教几次后，“师傅”就把他拉黑了。他也不气馁，靠着骗子“师傅”之前给的教程自学了起来。

北京邮电大学大二学生白泽龙上大学前，也是靠默默自学。当时CS、穿越火线等游戏盛行，“我一定要有一个游戏外挂”，为了这个目标，白泽龙坚持了下来。上北邮后，他参加了一场校内比赛，轻松“虐翻全场”，至此加入了全国排名前五的北邮天枢战队，并爱上了打CTF比赛（指网络安全人员进行技术竞技的方式）。

CTF竞赛现场。图自CTFD官网。

同样年级不大的Mason在高中时就赚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现在偶尔会到企业里进行授课，圈子里常戏称对方XX总，其好友Brugun说，他们圈子里的人看起来都像亿万富翁。Mason做过的项目很多，是00后创业程序员的典型代表。 “高中的时候，做过一个二手交易网站，最后通过网友介绍，好像是卖了180万”，Mason说，网站开发并没有太多技术含量，重点在于如何通过运营让网站拥有大量的用户数。“最高峰的时候这个二手交易网站的日均用户活跃量可能有三十几万人，日均收益有五六千美元。”

在上大学前，四川大学大二学生李登淳并未告知线上好友其真实年龄，因此也有阿里巴巴、字节跳动等公司的人想给未成年的他介绍工作。上大学后，他向网友公布了年龄，大家都吃了一惊。

在法律和道德模糊的地方他们如何选择？

高中的时候，Mason利用某平台接口漏洞，以积分诱导和裂变的方式，仅在一天内就涨了160万粉丝。Mason对此颇为得意，说当时全国拥有百万粉丝的，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在懒得经营后，他把百万粉丝公众号卖给了一名网友，结果遭遇了一次“黑吃黑”，这名网友宣称有事跟他商量，到了他家楼下，居然绑架他到湖南，强迫他做漏洞涨粉。

“当时有四五个人冲了上来，拿刀顶着我的后背，我瞬间心跳很快，把我带上了一辆‘很low’的车，”Mason说，“当时没想过报警，也没想过报复，在湖南呆了半个月，天天都好吃好喝，做完之后对方就放了我。”绑架他的人现在因为诈骗被抓了，Mason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此后，Mason不再轻易在网上泄露信息，在线上全用假身份。

提及技术圈的 “黑灰产”，受访的00后们第一反应就是“太多了”！芝诺随便加个QQ群，过几天都会有人问他能否“拿下”某个网站的个人信息数据库，他的邮箱也经常收到各种类似请求以及利益诱惑，尤其是2014、15年的时候最多。芝诺对此的看法是，“你不干就行了。”

作为一名资深挖洞专家，白泽龙也表示，对此类黑灰产“毫不心动”。“纯属一种爱好，又不是为了卖钱去搞的”。他曾找到知名网站的漏洞，但随后只是将漏洞提交给了网站，没有做任何其他行为。

这些选择背后，有清晰的利弊衡量——对有想法、有技术的他们来说，想赚到正当的钱并不困难，铤而走险去做黑灰产交易完全没有必要。Mason坦言，自己喜欢赚钱，钱的增长让他会有一种被认同的感觉，但也仅此而已，“我不会去做这些，我欲望和需求都比较低，这个也不合法。”Mason说。

更重要的是，这些想法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法律的震慑。即使是圈外人，也听闻过不少黑客或技术黑灰产被逮捕判刑的案例，更遑论是圈里人。芝诺说，听闻圈子里有好多人抓进去了，被判了十几年，其中不少是倒卖网站数据库中公民的个人信息。

但对于行业中法律及道德尚未有明确定论的地方，Mason和Brugun的想法则比较模糊。

前段时间， Mason和Brugun给全国网民开了个玩笑，仿照微博网友“将记忆深埋”声称要推出的“原谅宝”APP，（网友自称要利用人脸识别查女友是否拍过不雅视频），他们发布了一个类似的“原谅宝”的网页。

网传“原谅宝”原型。图自微博。

这个网页其实只是个玩笑，无论上传了什么照片，都会显示照片上的人没有拍过不雅视频。“想告诉大家，没有什么是不可被原谅的。”最先提出这个想法的Mason说。

但对网友们来说，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两人都没想到会引发全网如此激烈的谩骂，他们只觉得这次尝试挺好玩，在“玩”的过程中，他们也将 “原谅宝”页面视为测市场需求的方式，计划推出后续的“原谅宝”网页正式版——但这一产品主要是为了帮助被偷拍的用户，让他们有机会发现并申请删除不雅视频。“这或许是新项目的开端，或许又是一个废项目”，他们说。

在网络上，有人认为“原谅宝”是直男癌，还会给被偷拍的女性带来“二次伤害”。有人担心这会被用于打击报复行为。两人则认为对于无法控制的事情，他们也不需要考虑。

“人性是复杂的，我们没办法判别人们使用的目的和情境。”Mason说。Brugun举了例子，说正常来讲，大街上买刀的，他肯定是用来切菜的，而不是用来砍人的。但万一出现砍人的怎么办？专家们的想法更加清晰和深入，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法政学院的教授蒋洁认为，当社会考虑是否推进一个AI工程实践时，首要因素不是能够带来多大效益，而是带来多大风险。原谅宝可能会给个人声誉、隐私安全、家庭稳定、社会和谐造成不可逆转的致毁风险。

日渐严格的技术圈不再“野蛮生长” 00后或成最后一代见证者

黑客（Hacker），最初指拥有高超计算机技术的计算机狂热爱好者，他们有能力发现并修复系统漏洞和不足等问题，后来又逐渐区分成了白帽和黑帽等。黑帽黑客其实就是骇客（Cracker），专门找出并攻击系统漏洞，可能是为了好玩或获取不当利益。白帽黑客则是在找出系统漏洞后，帮助修复，相当于“正义的一方”。几名受访的00后都说，事实上，一般不会有人自称“黑客”，尤其是在国内。

2011年左右，在大部分00后仍是小学生的时候，网络技术圈呈现“野蛮生长”的态势，许多“黑客”四处“黑”掉各种网站，很多只是出于炫耀或“好玩”，有的甚至参加“打榜”游戏，看谁“黑”的网站数量最多。

打榜游戏。图自网络。

直到2016年《网络安全法》出台，这种行为才少了许多。据第三方检测机构数据显示，在此时间之后，明显触犯法律的黑产工具，如盗号木马、远程控制木马等明显减少了，更多的人开始权衡利弊。

白泽龙在大一上过学校的《网络安全法》相关课程，C4也在周围人的影响下自学相关法律条文，知悉合法行为，C4圈子里的00后一般是初高中就开始学习，避免触犯法律。00后或成为了最后一代见证中国互联网“野蛮生长”的一代。

C4认为，相比80、90后，“有前辈的指导，就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否则易有牢狱之灾。如今，各大网站、论坛、即时通讯工具星罗密布，00后的网络信息沟通无疑便捷许多，他们大多有自己的技术圈子，多是匿名，年龄覆盖面广，上至四十多岁，下至七、八岁，交流技术为主，还会相互介绍培训、工作。

曾经常被使用的很多说法如今也甚少出现在技术圈里，被问及算不算黑客时，受访的00后们大都不置可否，Brugun还戏称自己为“绿帽黑客”，说做出来的东西经常被人抄袭，但他与多数受访00后一样，提倡开源，抱持技术开放的心态。

随着国内互联网生态的规范化，00后们的版权意识也较为明晰。目前，使用网上的开源软件一般都需要获得开发者的开源许可证，一类是不允许使用者利用开源代码收费，一类是允许收费，C4通常是允许他人使用其开源代码，但不能借此收费，认为这违反了开源机制。

也有人不支持开源的，Mason认为自己掌握的一些技术有点“邪”，不同于受访的其他人，他并不赞同开源，“开源了，只能让这个圈子更乱。”同时，Mason也连连拒绝自己是黑客：“黑客这个词不太好，法律也认定黑客不太好。”

2016年，黑客袁炜向漏洞报告平台乌云网提供了世纪佳缘网站的漏洞，随后，世纪佳缘以涉嫌窃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的罪名，将袁炜告上法庭，不久后，乌云网就关闭了。乌云网成立于2010年，曾经红极一时，聚集了国内不少白帽黑客。这些黑客在各大网站找寻漏洞，找到后会先提交给乌云网，公布粗略的漏洞信息并通知网站所有者，倘若所有者没有任何回复，白帽子们则视为“主动忽略”，公开详细的漏洞信息。

乌云网公告。

白泽龙认为，现在政府对黑客和网络安全限制多了，但限制多不是坏事，只是白帽黑客的发挥作用也小了许多。

目前国内的政府和企业网站都存在不少漏洞，但多数白帽黑客已经被禁止自行私下发现漏洞。据介绍，仅有少数部门和企业会主动有偿让白帽黑客们找出其网站漏洞，支付的报酬也不多，“多数时候还只是一些没什么用处的积分，可能只能换玩偶等周边产品”。相比之下，国外的黑客文化相对开放，允许发现和分享漏洞，支付报酬也远远高于国内，因此，国内许多白帽黑客反而会去协助其他国家发现漏洞。

在这样的环境下，尚且年轻的00后程序员纷纷转型。白泽龙从挖漏洞转向了打CTF竞赛，今年9月，他从计算机学院转到了网络安全学院；Mason现在也不再接个人定制项目，他开起了公司。芝诺认为：“从国家的整个战略来看，对网络安全的从业者要求以及法律法定是越来越严格。”他打算从外部网络安全转向智能硬件和物联网安全智能工程。

即使掌握了令人瞩目的技术，这些 00后程序员大都只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芝诺认为可能充其量是办事效率比较高，一直强调“这不是演电视剧，没什么惊天动地的”。Manson 则觉得，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即使没有意义，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或许这就是新一代程序员与技术间最重要的注脚。

文中芝诺、C4、Mason、Brugun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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